1故地

    半死不活的草,热烫的石砖,一刻不停的蝉鸣,七月的骄阳把荒芜的庭院炙烤得更加颓丧,所有喘气的活物都在这滚烫的空气中被蒸没了魂儿。

    除了一人。

    白茸在偌大空旷的院子里漫步,眼中残缺不全的脊兽在碧蓝天空的映托下呈现出破败的美感,连同房檐上生出的几根细长的狗尾巴草都显得富有诗意。他深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似有淡香,来自草丛中不知名的野花,不同于花园中精心养护的花朵,这些野花的茎极细,花朵也小,颜色无外乎红黄白三种,在酷热中倔强地绽放着仅存于夏天的美丽。他弯腰摘下一朵红花放在掌心,单薄的五片花瓣在风中微颤,像极了他曾于动荡中无助无奈的模样。

    掌心翻下,布满尘土的地砖上出现一枚红。视线从那红色开始游走,划过斑驳的砖缝,止于两个跪伏的灰色身影。

    像两块丑陋的大石。

    他信步走过去,每走一步,那两块石头便颤抖一下。直到脚步停下,可以看清那地砖上被汗珠打湿的深色印记,他才轻声道:“二位,别来无恙。”

    阿术啊啊两声,舌头不听使唤了,半天说不出话来,一旁的阿衡哆嗦着抬头,只瞅到那镶金戴玉的腰带位置便不敢再僭越直视,半弓的身体如焯熟的大虾,用微弱的哭腔喊道:“昼主子饶命啊!”

    他这一声像是个开关,阿术立即磕头如捣蒜。

    白茸想笑,相对于阿衡,阿术确实应该更害怕才对,在那些日子里,阿术没少打他。“我要你们的命干嘛,是能吃还是能玩?”

    阿术额头布满灰尘,黑乎乎的,像个戏台上的丑角,一双小眼透着恐惧:“您饶了奴才吧,奴才要是知道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?”白茸打断,“是把我当菩萨供着还是少打我两下?”

    阿术惊慌摇头,那张含笑的面孔在他看来像是审视堂下鬼魂的阎罗判官,正盘算着罚个什么酷刑才算伸张正义。不久,那饱满的朱唇一开一合,吐出他最害怕听到的句子。“这笔账该怎么算呢?看在你们与我相识一场的份上,你们自己选个死法吧。白绫还是毒酒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阿术吓哭了,爬到白茸脚边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宽恕,阿衡则半跪半瘫地歪在一旁,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地面,无声抽泣。

    白茸垂眼看着他们,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。那是一种可以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,以及随这种权力而来的战栗。原来,杀死一个人是这么容易。只需动动唇舌,鲜活的生命便会消失。

    求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

    他很享受这份杀生予夺的权力,但同时也反感。时间倒退,他也曾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等待上位者的裁决,不得不去承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惩罚。凭什么啊?大家都是人,为什么非要分出三六九等。诚然,人们无法选择出生时的家世,可为何当他也跻身上层时依然被别人看不起。同样都是这宫闱中的一员,凭什么他总被轻贱,被欺负,被牺牲?

    一股愤怒冲上心窝,面色越加冷然。

    感觉到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,他动了一下,这才发现是阿术抱上他的腿。“起开!”他把人踢开,衣摆处湿了一小片,也不知是蹭上了眼泪还是鼻涕。

    恶心死了。

    他让玄青把阿术拖到一边跪好,问阿衡:“你比他好些,不像他似的对我拳打脚踢。”

    阿衡似乎看见希望,忙不迭点头,然而只听那话锋一转,说出更令他胆寒的话:“你只想杀我。”

    “啊不不不……冤枉啊,冤枉!奴才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白茸气得发笑:“我还没问什么,你就先说不知道?”